有学者用“专”“转”“传”概括当下三类文章:“专”指专业文章;“转”指被转发的通俗文章;“传”指获得广泛传播的佳作,甚至是传世文章。他提出,专业文章可以变成被转发的通俗文章,而面对大量“转”文,读者又不免期待可传世的文章。
由“专”到“传”,必定要经过“转”吗?请联系社会生活,写一篇文章,谈谈你的认识与思考。
高考的作文命题虽然看起来有新意,但是一贯而不变的是认识和概念上的老套和保守。如上的 25 年上海高考作文命题举出“专”、“转”、“传”三个概念,分别指专业文章、通俗文章、受认可的佳作。从一般的哲学层面分析,似乎会觉得这个命题太宽太泛,概念定义不明。比如,什么是“转”?是指社交媒体时代的转发,还是指普遍意义上的传播?又比如,从比较宽泛的角度看,高质量的内容如果要得到广泛认可甚至变成传世佳作当然会经过大量传播和讨论。即使你能举出“小众哲学作品”,历史上再小众的哲学作品只要在今天仍然被人记起和提及,就说明这些作品在几十年以后仍然在被讨论,这就是传播学意义上广泛的“转”(如果把“转”如此理解的话)。就好像很难举出“转”的反面例子出来。而如果没有被大量讨论和传播,一部作品当然不可能成为“传世佳作”。如果要这么想,高考作文的范围可能很难承载这么多 nuanced 的思考,要把这个问题说清楚也很复杂。
对于高考的考生而言,这样复杂的、相对的思想也许不是 asset 而是 liability。对于命题者而言,命题里已经暗示了“被转发”的内容是低级趣味的:前有不可被否认的高质量“专业文章”,后有“传世佳作”这样的应有的结果,只是被万恶的社交媒体转发机制“坏了事”。这种作文命题里面对于通俗、大众的东西的贬低,对于经典的、“高尚”的东西的抬举,对于大众选择的没有信心和流行文化的全盘否定,在高中议论文的命题里面也不陌生,而对于这类作文,在中国的标准作文范本往往是固定的 – 对于年轻的、通俗的概念做负面评判,对于古老的、专业的概念做正面评判;即使不是如此,也往往会鼓励这样一种二元思维。对于这篇作文的标准答法,就是使用上面提到的“二元”思维去贬低通俗的“转”,去抬高“专”的重要性,然后劝诫创作者纯净心灵、放下物欲,去专心创作创世佳作 – hell if anyone who writes this actually believes in this.
高考作文写成八股文不仅是学生的诀窍,也是高考命题者一直鼓励的。而且如果有这种两极化思维套路,写中国的高考文也许会简单很多。
Gemini Pro 给 25 年的作文命题给出的范文里面提到,
“真正的“传”世之作,其生命力根植于“专”的深度,而非“转”的广度。将“转”视为通往“传”的必经之路,不仅可能误解了“传”的真谛,更可能在流量的喧嚣中迷失了方向。诚然,我们不能否认“转”的价值。在快节奏的今天,“转”文如同一位热情的向导,将“专”深奥的殿堂改造成了通俗的广场,降低了知识的门槛。….(举出罗翔、科普短影音之例子)
然而,将这座桥视为唯一的、甚至必要的通路,则潜藏着巨大的风险。“转”的内在逻辑是流量,而非质量;是迎合,而非引领。 它追求的是即时满足和快速分享,为此不惜将深刻的“专”文进行“降维打击”——简化、断章取义、情绪化包装。久而久之,我们习惯了被喂养五分钟看完一部经典的“精神快餐”,却丧失了啃读原著的耐心;我们沉湎于观点鲜明的“爽文”,却回避了“专”文背后复杂而审慎的思辨。当“转”成为主流,大众的审美和思考閾值被不断拉低,我们非但没有走近“传”,反而可能离它越来越远。”
我看完这篇范文以后恍然大悟,原来命题者想要的是这样的思维。我一直在想流行文化、大众传播的价值,但是这篇标准答案把大众传播直白地斥为低级的垃圾,又把经典著作当成高高在上的价值;看大众文学就是低级,只有看经典的传统的才是“殿堂”,是“深刻的”… 这当然不是事实 – 即使我再讨厌中国流行的综艺节目和追星文化,就我的认知而言,广泛来说的通俗文化五花八门,主流、非主流,有各种 sub-culture 等你入门,对于文化产品进行消费和分析就是文化生活的一部分;我没有办法把我喜欢的流行音乐,各类对我有影响的影视作品和电视剧归类为没有价值的垃圾内容(到底什么是所谓的“专”呢?又有多少我们真正在流传的内容是因为它们“专业”?这本身就是跟现实不太连接得上的)。把通俗文化总体上贬为低级趣味、流量导向是过度简化,是不符合事实的也是愚蠢的、保守的 – 就算你对于流行文化里面无聊和庸俗的一面感觉到失望,鼓励大家重新回去看经典作品也不是这个问题的解药吧 – 而对于中国考生,是不诚实的、虚伪的 – 他们本身消费着包括音乐、影视、影音作品在内的通俗内容,我相信他们也会觉得自己看的 bilibili 播主是有才能的,但是他们却被引导在作文当中去批判他们这个时代的东西,去抬高一些经典的,所谓“不可批判的”东西(比如命题里面的“专”)。
文章命题除了在贬低大众通俗文化的价值,还在强调“专业性”的意义和“成功”和 legacy 的重要。前者是在鼓励“正统”、“专业”、“高质量”,后者好像是把“备受好评”、“广为流传”当成一个作品的终究目的,这本身是很陈腐又很无聊的一套说法。要去沿着命题者的既定思路去写一篇文章梳理三者关系,可能会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
从我的角度来说,好作品不一定要“专业”,而是要有东西要表达并且能很好地表达,只要它击中了我的心,我不在意作者是业余创作者还是专业文艺大家。“通俗作品”是我们所看的作品的大部分,如果不是全部,而观看者可以自行判别和甄选自己所认为的好作品(无论被转发了零次还是 100 次)。而“传”或不“传”,是否有地位,是否是“佳作”,我其实不知道创作者是不是把这个当成目的(我觉得 it’s not healthy to think like this,因为很结果导向),我们也无从控制,那只能留给这个时代(或者后续时代的)mass audience 去判别。就算这样,他们评定是好的内容我也不一定会认为就是佳作,他们摒弃的内容也许会有一批 cult audience 视作圣经,这都有可能 – 这看起来很多元,事实上这个问题本身也就很多元。
这就是我的想法, 对于这个充满含混概念的高考作文题的理解和评价 – 问题是我可能完全否定了这个命题里面所框定的一些概念,也跳脱出了它的逻辑;要在这个命题和高考作文的体量下去写这种内容,诚实表达我的观点,好像太困难,也太冒险。但是这个命题在我看到的时候,它就是在提及很多哲学命题的概念然后尝试让写作者给出“某种联系” – 但是这里的联系太复杂了,我不是哲学家也说不明白 – 只是可能我不够聪明,它的暗示从一个合格的标准写作者眼里只有二元概念的简单褒贬而已,是我读复杂了。
(后续更新:重新考虑上海高考作文题的审题和写作)
附上 Gemini Pro 写出的可能满分的范本文章:
不必“转”中求,“传”自有声
在信息的洪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刷着我们时代的河床时,“专”、“转”、“传”三类文章的划分,精准地为我们描绘出了一幅当代知识传播的生态图景。从象牙塔内的“专”,到朋友圈里的“转”,再到书架上的“传”,这看似线性的路径,引出了一个直击时代症结的问题:由“专”到“传”,必定要经过“转”吗?
我的答案是:不必。真正的“传”世之作,其生命力根植于“专”的深度,而非“转”的广度。将“转”视为通往“传”的必经之路,不仅可能误解了“传”的真谛,更可能在流量的喧嚣中迷失了方向。
诚然,我们不能否认“转”的价值。在快节奏的今天,“转”文如同一位热情的向导,将“专”深奥的殿堂改造成了通俗的广场,降低了知识的门槛。罗翔老师将深奥的刑法案例(专)讲成妙趣横生的段子(转),让法律精神走入寻常百姓家;各类科普短视频将复杂的科学原理(专)转化为三分钟的动画(转),点燃了无数孩子的好奇心。在这些例子中,“转”似乎是一座高效的桥梁,连接了专业知识与大众认知,功不可没。
然而,将这座桥视为唯一的、甚至必要的通路,则潜藏着巨大的风险。“转”的内在逻辑是流量,而非质量;是迎合,而非引领。 它追求的是即时满足和快速分享,为此不惜将深刻的“专”文进行“降维打击”——简化、断章取义、情绪化包装。久而久之,我们习惯了被喂养五分钟看完一部经典的“精神快餐”,却丧失了啃读原著的耐心;我们沉湎于观点鲜明的“爽文”,却回避了“专”文背后复杂而审慎的思辨。当“转”成为主流,大众的审美和思考閾值被不断拉低,我们非但没有走近“传”,反而可能离它越来越远。
更重要的是,回顾历史长河,“传”世佳作的诞生,往往不依赖于“转”的喧嚣。司马迁在狱中含垢忍辱,写就的《史记》是何其“专”的“一家之言”,它并非靠当时的“转发”而流传,而是凭借其“究天人之际”的深度和“成一家之言”的卓识,穿越千年,成为史家之绝唱。陈寅恪先生的学问艰深晦涩,可谓“专”中之“专”,但他“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内核,如磐石般嵌入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谱系,这难道是“转”出来的吗?不,“传”的力量源于其自身的重量,它或许在诞生之初曲高和寡,却能以其超越时代的思想光芒,静待知音,最终凝聚成一个民族的文化共识。
“专”可以直接抵达“传”,因为它拥有直抵人心的力量。 这种力量,是“转”的流量逻辑所无法衡量的。它可能是《共产党宣言》那样改变世界格局的逻辑力量,可能是《百年孤独》那样构建魔幻时空的想象力量,也可能是《红楼梦》那样洞悉世情人性的悲悯力量。这些作品的“专”,恰恰是它们“传”的根基。任何试图将其“转”化的行为,都可能是对其丰富内涵的削足适履。
那么,在“转”文化盛行的当下,我们应如何自处?我认为,我们应当重拾对“专”的敬畏,培养直面“专”的勇气。对于创作者而言,应有“板凳要坐十年冷”的定力,不为流量所惑,坚守“专”的深度与风骨,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裁判。对于读者而言,我们应警惕被“转”所驯化,主动走出信息的舒适区,尝试去阅读那些“硬核”的文本,去体验那种独立思考、豁然开朗的快乐。当一个社会拥有足够多愿意创造“专”和欣赏“专”的人,“传”的诞生便有了最肥沃的土壤。
由“专”到“传”,路不止一条。依赖“转”的路径看似热闹平坦,却可能通往平庸的浅滩;坚守“专”的道路或许寂寞崎岖,却能抵达思想的群山之巅。让我们相信,真正的传世之作,自有其声音,它不必在喧嚣的“转”发中求生,它将在时间的沉淀中获得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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